为什么大家都说货车司机都是狠人?

智珠在握 2024-03-17 10661人围观

陈耀武开一辆小半挂,跑西北一带,拉水果居多。他长得不丑,一米七五的个头,爱穿皮衣,高鼻梁,浓眉,脸有棱有角,像港星。车队有司机怀疑,他要不是那玩意儿不好使,就是个好「哈鞭」的,河南土话,大概指他偏好男人。有个跟陈耀武挺熟的司机说,纯扯淡,他跟陈耀武一起嫖过娼。

话是随口说的,但陈耀武的秘密,确实和嫖娼有关。大概五六年前,他开着车,拉葡萄干,从新疆往内地走,路上没几辆车,眼前路过丹霞地貌,丘陵高坡,景色挺美,适合拍电影。他放着音乐,默默开车。

傍晚时,他拐进一条岔路,路不太好走,停在一个小镇,顺便给轮胎打气,时间要挺久,他去吃了盘拉条子,站在路边抽烟,无聊的等。天快黑了,街对面,开着一个舞厅,感觉像八十年代。舞厅边上,有面墙,绿底红字,「发展经济」,一个女人站在墙前,走过来,对陈耀武说,闲着也是闲着,进来跳一会儿呗?陈耀武这人,那时候说话挺直接,问,跳完能操吗?女人打扮挺艳丽,再年轻点儿应该漂亮,目前有点色衰,烟熏了眼一圈,嘴红的像刚吃了死小孩,大衣下边光腿套着黑丝袜,不是看这身打扮,陈耀武也不敢这么问。女人笑笑,说,还是跳跳吧,半分钟都行,算在钟钱里,直接上床挺没意思,干巴巴的。

陈耀武跟着她进去,黑乎乎的,也能看清没几个人,音乐放的地都在震,迪斯科,很躁动。女人主动,搂着陈耀武的腰,俩人扭,陈耀武闻着她身上的香水味,裤裆里硬邦邦的,踩了她好几下脚,陈耀武贴在她耳朵边,头发丝碰到嘴唇上,很痒,他说,差不多了吧?

女人没吭声,猝不及防捏了他一把裤裆,拽着他走,穿过舞厅,到了间小屋里,开着暗灯,陈耀武脱了上衣裤子,要往女人身上扑。门被砰的踹开,俩警察冲进来,摁住了陈耀武,女人像条蛇,从床头溜下去,抱手站在墙角,很温顺。

镇上派出所民警给陈耀武假模假式普及了十分钟法律,最后说拘留十四天,陈耀武腾地站起来,说,我车上拉了货,拘留肯定不行,事也没发生是不是,通融通融。

一车货好几万,花五千块钱,挺够本。陈耀武认栽交了钱,半夜十二点多,从派出所出来,准备开车走,看到车边站着一个女人,走近了看,大衣黑丝袜,一手叼着烟抽,一手攥着把葡萄干,估计刚从车厢里抓的。陈耀武想给她一巴掌,怕又惹事,忍住了,想骂她,也忍住了,问,怎么没关你?女人说,我是惯犯,他们懒得再关我,白搭几顿饭。陈耀武去把后车厢掀开的帆布盖上,说,那你牛逼,又偷又卖的。女人把葡萄干一把全塞在嘴里,说,不白吃你的,上车。

鬼使神差,陈耀武任她拉进驾驶室里,腰被两条细软的腿缠着,勒的死紧,痛痛快快,座椅里渗进去两种汗,闻不到的气味在车里弥漫,陈耀武四处亲,说,葡萄味的。

女人对他吹了口气,忽然摁着个什么毛茸茸的玩意儿,会动,黑暗的驾驶室里,两只绿色眼睛一闪,跳在方向盘上,她惊得要坐起来,陈耀武摁住她,说,猫。女人喘了口气,说,猫?陈耀武说,开车挺无聊的,做个伴。

女人下车时,陈耀武头探出车窗上,空旷的路上,起了风。女人站在风里,裹了裹衣服,陈耀武喊,葡萄干你装两兜吧。女人回头笑笑,说,我没那么贫。陈耀武发动了汽车,没踩油门,又喊了一声,说,你喜欢吃什么水果?女人回答,随你。

后来,中间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,陈耀武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,就喊她葡萄。每次路过这里,陈耀武总停一晚,没付过什么钱,都是车上拉什么,用什么换,苹果、哈密瓜、石榴,都挺甜的。他以前总觉得拉水果,路上耽搁,坏一点儿是个麻烦事,现在倒也挺有好处,比煤块、钢筋什么的强。

大概半年多,陈耀武就想结婚了。鸡不鸡的,他没什么不好的观念,只是觉得,跟葡萄一块,舒服,日子过得是自己的。他把这事儿跟葡萄说了,葡萄笑笑,觉得他发癔症,脏不脏啊,找个鸡当老婆。陈耀武脸沉下去,说,别糟践自己,以前发生过啥,都不重要,往后咋过,你好好想想。葡萄抱着猫,大花狸,没接他的茬,问,这猫为啥不叫呢?陈耀武说,这是个怪猫,只会白天叫,晚上不叫。葡萄说,怪不得,从没听见它叫过。陈耀武不想和他谈猫,俩人沉默好半天,葡萄把猫往陈耀武怀里一塞,说,那你再开五万公里,给我时间考虑考虑吧。

陈耀武开了二十万公里,没等到一句准信。他原来是个急性子的人,年纪也不小了,困在一个事上太久,耐心被耗干,这种情况,这种人,容易走极端,也赶上他倒霉,路上出了几趟不大不小的麻烦,也就火星那么大。但陈耀武终于忍不住,大雪天,路边和葡萄见面的时候,拿了把水果刀放在自己脖子上,说,今天咱们把话说清楚,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走?葡萄要拦他,说,我有个事告诉你,你把刀先放下,没这么说话的。

雪地上溅了半扇血花,是葡萄的。车窗里的猫「喵」了两声。

葡萄的尸体,裹着陈耀武的皮衣,还有一兜沾血的雪和泥,被陈耀武铲下来,都堆在后车厢的葡萄干上。陈耀武擦着眼泪,擦着血,把方向盘的手颤巍巍的。这天天气不大好,昏沉沉的,花狸猫叫个不停,叫的陈耀武抓耳挠腮的,冲着猫骂,别叫了操你妈。猫却越叫越来劲,陈耀武伸手抓着猫砸向座椅上,养了四五年的老伙计,一瞬间也跟着变性,叫了一声,翻身跳起,炸了毛,呲牙,扑过来,在陈耀武手上抓出一长道血印,陈耀武方向盘一松手,差点侧翻,空气里燃着火,陈耀武慢踩刹车,伸手抓着水果刀,回头,一刀把猫扎死在车里。

陈耀武没看见路边一个男人,背着包,正向车招手,砰的一声,人被撞飞到路边,滚了几圈。陈耀武脑袋空白,魂儿都飞了,才听见声,从倒车镜里,看见路边躺着个人,不知死活。路上前后没有一辆车,不知是忘了还是什么,陈耀武任由卡车继续行驶,没有停。

葡萄被埋在哪,始终是个秘密。从那以后,像是什么也没变,又像是全变了,陈耀武慌张了半年多,停了活,天天喝到黎明,昏昏沉沉的,偷偷看新闻,没发现有说肇事司机逃逸,也没发现有女人被杀。他检修了汽车,继续上路跑,忍受着寂寞,几乎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,沿途的风景,厌了,不值得他侧目,眼前只剩条永无止境的路。没有人去追查一个妓女去了哪儿,四五年过去,似乎也快从他心里溜走了。

为什么大家都说货车司机都是狠人?

直到那天晚上,路边又一个男人向他招手,恍惚间,他像回到了那个雪天,不自觉,刹车踩了下去。男人中年,精瘦,个子不高,留寸头,穿白衬衫,背个破旅行包,说,能捎我一段么?就这条路,前面不远。陈耀武没说话,摆摆手,让他上了车。男人手里攥着个什么玩意儿,来回摩挲,陈耀武偏头瞄了两回,看见是个警徽,他心里有些咯噔,问,警察?男人摇摇头,说,现在不是。陈耀武安心点儿,说,那啥时候是?男人说,啥时候也不是了。

陈耀武听不明白他啥意思,总觉得心里发毛,踩了脚刹车,说,搭我车不说清楚,那你下去吧。男人说,别,主要说了,怕你更不搭我,我刚刑满释放。陈耀武硬笑了一下,说,相信国家的改造力量,应该比较安全。

男人陪着笑了两声,挺尴尬的,俩人都沉默了一会儿,陈耀武看他掏出个直板手机打字,问,犯了啥事?蹲了多长时间?男人发了半天短信,说,不说了吧,挺丢人的。陈耀武说,说说呗,反正咱俩不认识,丢人丢不到哪儿去,不都说,刚放出来的人,挺喜欢跟人聊么。

男人把手机揣回兜里,直视着陈耀武,说,我原来是个警察,派出所所长。陈耀武傻眼地看着他好半天,才叹口气说,那算了,我不问了,再问就涉及国家机密了。

车往前开,陈耀武想踩油门赶快过去,男人却喊他停车。四周一个人也没有,陈耀武却不知躲闪谁的目光,不敢望,舞厅和长街的景象刻在他眼角余光里,霓虹灯招牌已经不亮,蒙尘了。民房稀稀疏疏,在黑暗里呆立着,曾经几个生意板车,烧饼炉子什么的,塌斜歪扭。这是陈耀武遇见葡萄的那个街口,也是男人要下车的街口。没有一盏亮灯,陈耀武却认得很清,他把心从嗓子眼往下咽,惶恐地想逃离,生怕和四五年前的事再连上。男人下车一回头,车已经风一般开走。

好几天,陈耀武翻来覆去想葡萄,刚起个头,又硬压下去,不敢想。他拉了车哈密瓜,又往回走,在收费站跟别的大车司机碰上,人家提醒他说,你眼里全是红血丝,没休息好,上路不安全。陈耀武摆摆手说没事,硬要走,刚拽住车门,眼前一黑,晕死在车边。

等他睁眼醒过来,明晃晃的光刺的他又想闭上,医生说,疲劳过度,饮食不正常,缺铁贫血,幸好不是上路的时候晕的,住几天院修养修养。陈耀武想起那车哈密瓜了,说,那不行,我车上拉的是水果,容易坏。医生说,货重要,命重要?陈耀武穿着病号服站在医院走廊里,挨个给认识的司机朋友打电话,请帮忙拉他这车货,打了十好几个,总算有个打算往这方向走的司机,捎着个车正在修、没活的司机,一块过来,把车给他开回去。

陈耀武坐在这不知道哪是哪的医院,打了好几天葡萄糖,没啥事了,就买了张汽车票,打算回家。半路上,车被几个警察拦住,陈耀武靠在窗边正睡,被喊醒,要他身份证看,他迷迷糊糊掏出来,警察看完递还给他,陈耀武正要接着咪觉,听见前面几个人在议论,最近发生好几起连环杀人案,凶手还没查清楚。几个字眼钻到耳朵里,陈耀武忽地坐起来,后背惊出一身汗,看着手里的身份证,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不是自己。他像受够了惊,一点风吹草动,自己能先把自己吓死。

车继续行驶,他从窗户向外瞥,那熟悉的景色又跳到眼前,舞厅的烂招牌下,一个女人站在那抽烟,陈耀武像着魔,发疯,对司机喊,停车!他冲下车,朝那跑过去,女人转角已经不见,街上没几个人,卖牛肉的路边摊,任由风尘覆上去,连摊主都没了踪影。陈耀武站在舞厅外面,不知所措,看着远去的客车,起伏上下,已经只剩黑点大小,早已经追不上,自己注定要被困在这。

陈耀武忽然听见,身后的舞厅里,发出凄厉又绵长的叫喊,又惊又笑,像是羊。他再一次走了进去,破败的舞台,暗淡的日光,穿透屋顶缝,洒在陈耀武脸上,一个男人站在舞台中央,穿着破牛仔裤,手里拿着个话筒,唱着,跳着,没有一点儿音乐,陶醉的旁若无人。又一个人从陈耀武身后撞进来,对跳舞的人大骂,再闹,闹你妈!回去!

跳舞的人一看到眼前的人,吓得蹲在地上,抱着头,伸出手,咧嘴嘶喊,任由提着,拽着,往外走。这时,陈耀武看清了,抓着这个跳舞的中年男人,是搭过陈耀武车的派出所所长。那个跳舞的人,咧着嘴,整张脸上的肌肉,像是不受自己控制,组合成最奇怪最诡异的表情,口水顺嘴角下淌,像滴泉。半边脑袋有头发,半边没有,斜耷着,酷似斗歪了鸡冠的雄鸡。

男人看到陈耀武,眯着眼,认出他,说,咋是你?陈耀武说,我缺铁贫血,被送医院去了,医生不让我开车,车让人帮忙开回去了,我打算自己搭个车回家。男人说,那你来这干啥?陈耀武盘算着不知道该咋说,就说,我看见路边卖的牛肉挺好,想买点吃,补补铁,赶不上车了。

男人点点头,伸出手,说,时间不早了,去家里住一晚,明个再走?算还你个人情,我姓黄,黄飞虹。陈耀武莫名笑了下,说,是个高手,我叫陈耀武。黄飞虹指着手里傻笑的人,说,我朋友,傻子,精神有问题,你喊他老陶,就是不一定答应。陈耀武冲老陶喊,老陶。老陶怯生生地看着陈耀武,说,武哥好。陈耀武跟黄飞虹都笑了,陈耀武说,这也不傻啊。黄飞虹说,是,啥事都忘了,就记着这点破道上规矩,见人喊哥。

陈耀武看见牛肉摊子老板回来了,就上去,琢磨着切两斤肉。黄飞虹在后头跟老板说,去,切屋里的,换个秤。老板就转身进屋,拎着兜牛肉,给陈耀武,陈耀武迟疑了一下,老板抠着牙说,足数足两,黄所长的面子还是管用的。

跟着黄飞虹走,陈耀武才窥见这个西北县城边缘小镇的面貌,电影院、连锁超市、小医院,招牌都有,但都倒闭了。黄飞虹说,这里原先还是个交通枢纽,后来通火车高铁,没经过这,过路的大货车本来就很少会在这停,地方就逐渐废了。住户原来都是从各地迁来发财的,财尽人散。

黄飞虹年轻被分配到这的时候,这小镇还有个货运周转站,生意人不少,鱼龙混杂,不是很好管理,但很出成绩,还挺有希望,黄飞虹有干劲,一路往上爬,年轻轻就干到派出所副所长,早就眼看过此地繁荣,渐渐衰落,他倒也看得开,说,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,一块地也有一块地的命,新疆的哈密瓜该甜照甜,这前头的路该宽照宽,但兴许,就是哪个政策文件上多划条线,哪个领导人随便动点念,也或者啥都没有,就是活过一定年头,这片地的命就没了,这以前还他妈是丝绸之路呢,人挪了能活,地不能挪,也死不了,苟且着。

黄飞虹凉拌了盘牛肉,炒了盘番茄蛋,拍个黄瓜,再来一包花生米,跟陈耀武喝了两盅,瘦的颧骨凸起的脸颊上,泛着红,老陶在边上小心翼翼地夹牛肉吃。陈耀武跟黄飞虹聊了聊自己跑车的经历,略过了葡萄,单讲他原来学开挖机,喝多了,转向差点把人挖死,痛定思痛戒了酒,学开车,挺笨的,驾照考了好几年,好在上天眷顾笨功夫,开了十好几年,没出过大差错,要不说运气好,贫血晕的时候还是在车外头。

秋风凉爽,陈耀武说自己还没结婚,黄飞虹喝多了,捏了捏鼻子,哼唧两声,说,我也是,兄弟,我比你大,算声哥,你比我强,还有机会成家,我就算了,监狱里碰上个算卦的,说我是孤寡命,一辈子克人,年轻时候不想着结婚,闷头干,爹跟妈,哪个最后一眼也没看上,干到顶天是个派出所所长,一口气被撸到底,到现在,身边能说上话的就是个二傻子,这活的是个啥?能碰上你喝两盅,我心里算舒坦点儿。

老陶在一边,抱着个白酒瓶子舔,嘴里起哄,喝,喝!黄飞虹嘴里骂,脸上笑,说,喝你妈了个逼,早知道你现在成这个逼样子,先把你媳妇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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